一个关于画画的故事
爱丽丝今年六岁,她在森林里迷路了。至于爱丽丝为什么会自己一个人在森林里是爱丽丝自己的隐私,我们无权过问。
爱丽丝今年六岁,她在森林里迷路了。至于爱丽丝为什么会自己一个人在森林里是爱丽丝自己的隐私,我们无权过问。
这时候爱丽丝眼前是梦一般浓稠的雾。她看得见面前的几棵树,但到了森林深远处就只剩一片模糊的灰蓝色。
爱丽丝认为你可以这样想象这种莫名出现在森林里的灰蓝色:这是那种,一个焦虑的油画师为了调制画凌晨或者傍晚的油彩时一不小心搞砸了的,那种颜色。
你可别为爱丽丝担心,担心她是否会哭、害怕、被狼吃掉……这之类的。她的内心,破天荒地,十分平静。
“嘿嘿,”她在心里对自己笑了。
她只知道这时候她很高兴,但还不能将想法变成脑子里的在耳边说话的声音,不过为了把这事说得简单透明一些我们就当她能吧。
“嘿嘿,”她在心里对自己笑了,“谢天谢地,总算没人烦我了。”
爱丽丝说话很早,不到一岁她就说了第一句话,是的,一句话,比“妈妈“、”奶奶(一种食物)”这种假模假式多了语法逻辑、个人意志和指令。她说的是:“我自己玩。”
她的妈妈和姐姐听到爱丽丝开口说话感到很欣喜,不过她们确实没把她说的话严肃对待,于是这成了好笑的事情。爱丽丝记得那时候她对语言的落空有些失望,从而感到有些惆怅;这是她人生中第一个明确的感情。
这事过去五年了,这期间爱丽丝通过认知行为疗法、冥想、马拉松等方式自我疗愈多年,儿时的梦想总算在她六岁的时候如愿以偿。晚是晚了点,但只要实现了就行,爱丽丝没有追究那些哀伤的岁月,那些不能独自呆着的时光,基本是她的一辈子。她总算来到森林面前,她的周围总算没有了人,没有了鸡鸭鹅马象,没有那些稀奇古怪的智力开发玩具,就只有她和她面前的这片神秘兮兮的森林。
爱丽丝手插在红裙子的兜里,就这么在森林面前静静看了一会。
“我觉得你很奇怪,”爱丽丝开口对森林说了这么一句。
森林会认真听她说了什么吗?森林和爱丽丝的妈妈、她的姐姐有没有本质上的不一样?很显然,森林需要证明自己的时刻到了。
“你太标准了,太像个森林了。你自己知道吗?
“这很假。而且这里居然会有雾,好搞笑哦。
“和童话故事里面的一样。
“那么多树,里面肯定有坏人。
“你想骗我进去,然后把我吃掉。
“但是我才不上你的当。”
森林沉默地进行了一番思考。ta想:是的,很多人在我这里迷路,是的,我这里确实有好多树,是的,很多人迷路的时候都哭了,而且他们迷路之后总在反思人生,也有人就这么在雾里消失了,那些人的家人,有的来找过,有的没有……但是,我作为一片森林,我他妈的根本不在乎这些。
“我没有迷路,我就想自己玩一会。”
森林接着想:是的,也有很多人来这里玩,是的,有人带着餐布和篮子来野餐,是的,在野外吃东西是很容易吸引到真正的野兽的,是的,我一开始也只是想自己玩一会,但是树越长越多,雾进来就散不开了……
“你这里面看起来没什么意思,我要走了。”
森林已经很老了,但是雾还很年轻。
对于爱丽丝的拒绝,森林能够接受,雾却仿佛被挑衅了。雾感急需一个感叹号来证明自己的神秘魅力。于是雾穿过搞砸了的灰蓝色,穿过公益森林项目种植得过于多的一些树,穿过因为各种自然现象而夭折的树(在森林里这叫做自杀)。总而言之,雾也经历了不少才来到爱丽丝面前。
爱丽丝看见雾逐渐接近自己,感到很好玩。她停下离开的脚步转身想看看雾接下来打算干点什么,是不是能让她大吃一惊。
这时候雾和爱丽丝遇到了第一个难题:她们没法用二者共通的方式交流。她们同时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也就同时解开了这个疑惑:其实她们并不需要交流。
雾把所有的自己都集中起来,然后把爱丽丝的脑袋瓜装在集中雾里。爱丽丝想到,雾是水,火能烧干水,所以这时候她只要火冒三丈就能把雾驱散了。
爱丽丝用尽全力想了想让她生气的事情。她想到她很不喜欢的一些人,不自知的人,自恋昏头的人,喜好被奉承的人,贪婪的人。嗯,有点生气了,再接再厉。她又想到她很不喜欢的一些现象,控制,打压,掠夺,剽窃。嗯,更加生气了,她甚至觉得自己能理解那些情绪焦虑的学者、狭隘的评论家和过度自我中心的社会活动积极分子了;很好,她做得很好。她接着想到了最让她生气的那件事情。她花了一整个上午找到的最丰满的一朵蒲公英,竟然在拿回家的路上被一阵风吹秃了。
为什么她连吹蒲公英的选择权都没有!为什么蒲公英如此无常!为什么万物要有生老病死!诸法空相,六岁的爱丽丝领悟了。
这一刻她终于冲破了雾,看清了前路。她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了森林的最深处。雾散开了,森林变得很清澈,这时爱丽丝看见她的脚下踏着蓝色,头顶是灰色的。一支凝固着肮脏油彩的刷子正向她的头顶砸下来。
她这才明白,自己原来是三流画家调色盘里的一块颜料。
这就是关于如何调配蓝灰色油彩的故事。